“我们本来就是殊途人，机缘巧合走在了一起，终究还是要分散……不过是早晚罢了……总要分散。”锦云絮絮念叨着，面色惨淡木然，眼睛却一直是干涩的。她竟哭不出来，或许悲极之时是没有泪的。

    拂珠揽着她抬首透过撩开的帐幔望向窗外悬着的如钩残月，抿唇落泪。

    那天半夜又下起一场大雨，密密麻麻敲打在窗上，攀着窗沿往屋里钻，像是在低声哭诉着什么。锦云蜷缩在被褥里将自己圈禁起来，那些细密的声响还是爬到她耳边，身心俱颤。她浑浑噩噩直到天色微亮，才累极睡去。

    后来听说楚慕淮翌日便呈了奏折辞去了太常的职务，回府照看重病在身的楚相，再不问朝中事。后来又听说沈晏一跃坐至光禄卿。棋局收关，除却弃子孤行，却始终是一步步直捣黄龙的气势。

    得了凌寒南的“金口玉言”，他不曾传召锦云入宫，锦云便安心在府中养着。她自那天后沉寂了两天，雨后初霁时她似乎已经完全调整好了，重复往日墨锦云一贯的温润浅淡表情。拂珠见了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觉得不安。

    青珏近来很少在府中呆，锦云从宫中被抬回来的时候他人在扬州，根本联系不到，怕是现在才刚刚得了锦云的消息。恕己也被锦云遣出去四处奔波，不在府里。陪着的只有拂珠和几个小丫鬟，以及从建府时就一直跟着的老仆役，上下加起来不过八九口人。偌大的一个太尉府，冷清之此，实在让人不可置信。

    楚慕泠有写信来，问她近日可好，又问青珏可好。看来楚慕泠也对此事分毫不知，这让锦云略显心安。她又在信里提到了她的兄长：“泠听闻兄长前日去过墨府拜访，便顺便问了他夫君可安好之话，兄长却只字不提，自禁房中不问外事，不管旁人乃至父母探望，至今仍未露面。泠不知兄长与夫君之间发生何事，抑或有何嫌隙，闹成今日之果。思忖再三终想与夫君说明，兄长心中，夫君之位犹泠之上……”

    兄长心中，夫君之位犹泠之上。

    锦云双手一颤，下面还有数行不敢再看，匆匆搁置了一边。拂珠在一旁见她眼眶微红，怕她看多了伤神，便顺手将信笺收起，柔声道：“这些待你精神好些再看吧，你若感到乏了就闭目歇息阵，我在一旁守着你。”

    锦云浅笑地摇了摇头，忽想起什么便问了句：“今儿是什么时候？”

    “十九了，怎的？”

    锦云静默一瞬，这才苦涩开口：“日子过得昏昏沉沉，忽得想起来今儿是齐渊的头七。”闻言拂珠面色微僵，垂下了眼眸。

    “拂珠，帮我备马车，我想……去看望他。”锦云低沉说着。拂珠面上有些为难，她着实担心锦云现在的身体状况，却又……没有理由去阻拦，末了轻咬红唇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第八十三章 从此为殊途 贵客登门来（上）

    更新时间2012-3-24 19:20:21  字数：2063

    马车在巷口就停下了，锦云掀帘而望。齐府门前那惨淡招摇的白色一瞬间便击中了她的心。齐渊生前除了锦云与楚慕淮，也有不少好友，其父也有不少好友，然而因齐渊死因复杂，今日上门凭吊之人不过四五，门前冷清，让人不免唏嘘。

    锦云默然望着风中飘摇的白绸，蓦的想起齐渊的音容笑貌，眼眶发涩。她闭上眼，视线却无尽延伸起来，穿过了齐府大门穿过了棺柩，看到在其中沉睡齐渊。看他英气的长眉、安然的神色……唯那双炯然生辉的眼眸，就此黯淡。

    锦云忽得又是一阵心绞痛，身子微僵，一手撑着窗沿不由得闷哼了一声。一旁的拂珠关切倚身过来，锦云浅笑摆手，示意无事。

    “锦，我扶你下车吧？”拂珠牵过她的手。

    锦云却静默一瞬，而后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我远远看看便好，不再进去了。”她如今是多事之人，若是被人看到前来祭奠，不知又要弄出什么是非来，她现在再无多余心力。

    对于齐渊，锦云始终怀着一份歉然愧疚。他待人真诚恳切，一旦认定的朋友从不怀疑，而她从始至终一直隐瞒与他。齐渊虽心里清楚，却从不为难逼迫她。她有很多话对齐渊说，还未来得及与他说……想他一定是满腹疑问的离开，到头来，竟连她这个挚友的真名也不知。齐渊本与这些是非无关，却被牵扯进来害了性命……

    她到最后，连心底的那份悲切与怀念，都不能正大光明地告诉他，只能远远看着，远远看着……

    不知道“齐老头”还好吗？不知道齐府里的秋香春花还好吗？不知道以后齐老头习惯性地喊“如玉”，无人应时会不会声泪俱下……

    拂珠知道她心底难过，也不再多说话，便在一旁静默相陪。

    齐府本在深巷，往来车马也不多，安静到冷清。忽听一阵低沉响声有远及近，马蹄叩过青石板路的声音以及铃铛摇晃发出的脆响尤为清晰。锦云心想终是有人前来拜祭，一手撩帘，身子不由得前倾了些探去，那辆马车正好从身边缓缓而过。

    她微偏着头，余光瞥见那敞着的车窗内端坐之人的侧影。

    那一瞬，酸或涩、喜或悲、惊或叹……千种情绪绽于心间，锦云身形微僵，而后在那人有感于这边偏转脑袋的同时淡定地垂下了帘子，阻了一方光亮及那幽深的视线。

    她坐在车内，静静听着那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听到齐府门口几人低语声。锦云知他是来拜祭，想起楚慕泠的书信，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他终是不将自己关起来了。这便好，这便好。

    她想看看他现在的模样，远远的看一眼。心里这么想着，手便下意识举起轻轻撩起了车帘的一角，微微俯身朝外窥望。看到那人一身贯日里的雪青锦袍，身形颀长翩然而立在阶上，他正与齐府门口的小厮轻声说着什么。锦云看不清他的正脸，却从他的身影中看出了隐约难言的寂寥和淡然。

    也不知是光线太强烈还是其他原因，眼角微湿。她很快重新放下了帘子，垂眸深吸口气。她和那人，有时只隔一帐帘、一堵墙、一丛花、一株柳，她可以不动声色偷偷看着他，偏偏不能再有一丝接近，不能有一丝眼神的相对，不能让他知道，曾几何时，她上了心。

    拂珠轻轻握着锦云的手，锦云抬眸浅笑：“我们回府吧。”

    马车调转车头的时候，她又掀开帘往外飞快瞥了一眼，阶前已无人。心里有一阵的空落，遂即又释然了。

    从此殊途。

    锦云不知，那人在门后曾转身伫立久望。

    马车在墨府门口停下，锦云坐在车上兀自凝思许久，忘了下车。拂珠也默然相陪，不催不劝。两人在车内不动弹，倒是让车外人急坏了，那个唤作采薇的小丫鬟半攀着车沿探个脑袋在车帐外低喊：“公子，公子，府里来客了！”

    拂珠没掀帘，隔着帘子带着些斥责问道：“不是吩咐过这几日不见客的吗？”

    “奴，奴婢……”采薇有些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这才又说道，“那公子穿着华贵、气度不凡，奴婢瞧着……不是个等闲的人，怕是重要的客人，所以没、没敢……”

    “是个怎样的穿着华贵、气度不凡，细说来听听。”锦云柔声问着。

    “他、他约摸二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苍色的大氅，长得挺英俊，一双眼睛又深又寒的……奴婢不敢直视。奴婢说公子出门去了，他便说在府里等着，再不说一句话，奴婢没敢问他名讳……”采薇说着似是脑海中浮现那人身影，声音渐小，然后又猛地提高嗓门，“公子公子您快下来吧，奴婢招架不住啊！”

    锦云身子发寒，她知道是谁。又是惊疑又是紧张，飞快思忖，暗自庆幸如今恕己与青珏都不在府中。

    “他现在人在哪里？一个人吗？”锦云绷着脸沉声问道。

    “在前厅呢。是一个人。”

    “会是谁啊？”拂珠见锦云脸色不好，心底隐隐担忧。

    “拂珠，你先避一避，若是遇见恕己，让他先别回府……”锦云扭头对上拂珠疑惑的目光，启唇轻语，“应该是凌寒南。”

    闻言拂珠也是一愣，咬唇蹙眉：“锦云，你一个人行吗？”

    “你不用担心。”锦云冲她宽慰一笑，“万事我能应付，你且回捧玉阁去看看吧，到时候我遣人唤你。”

    拂珠也无他法，点头应了。锦云由采薇扶着缓缓下了车，一步步上了台阶，跨入大门，绕过玄关，便看见那人端坐前厅正椅上托盏品茗。一袭苍色大氅上绣着繁复精致的金色纹样，乌发由白玉发冠一丝不苟束起，剑眉英挺鼻梁高悬，抬眸时那双眼幽深而沉凉，细碎光影里喜怒不辨。

    还真是他。

    锦云不动声色深吸口气，几步上前便欲跪：“臣拜见……”她以为凌寒南会道一句“不在宫里，那些虚礼就免了吧。”谁料他品茶不语。

    锦云轻扯嘴角，跪了下去：“臣拜见陛下！”

    第八十三章 从此为殊途 贵客登门来（下）

    更新时间2012-3-25 19:20:29  字数：2123

    一听“陛下”，厅中站着伺候的几人也纷纷趴着跪下来，尤其是采薇，嘴唇都在哆嗦。

    膝盖触地的一瞬间，锦云就暗暗倒吸一口冷气，针扎般骨碎般的疼痛。她不敢有任何动作，凌寒南来意不善怒意明显，她要万千小心才是。

    凌寒南端着茶盏淡淡打量着她，带着嘲讽轻笑一声：“看来墨卿的腿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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