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这个世界象充血了一般,我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奇怪,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居然心里也会那么可怕而隐忍的怒火。后来,我称他们不注意,自己跑掉了。
“我跑回学校,拿了自己的证件,然后一个人跑到机场,搭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家。我是一个小孩子,那些外国人看着我象个大人一样自己出境和入境,都非常吃惊,他们非常友好地帮助我,还有人买东西给我,和我说话。我什么也没要,什么也没讲,不是害怕,而是我一直在想,我不要不认识的人对我友好,我不需要,我只要我的妈妈。后来,当我终于回到了自己家的时候,我看到所有的人都聚在家里,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人,我谁都不理,走到妈妈的身边,我想着,妈妈,你看到了吗?你十二岁的儿子,为了见到你,他可以一个人飞越这个世界。他是个很棒的孩子,比这个世界上所有十二岁的孩子都要棒的儿子,他可以是你的骄傲。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盯着我,问我为什么要回家?我鼓起所有的勇气,对她说:妈,我要你带我去坐旋转木马。
“她一言不发地瞪着我,然后,一个耳光打在我的脸上……
“我当时就呆住了,觉得这个世界空荡荡的,她说了好多的话,她在歇斯底里,然后把我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关了整整一个月。我要好久才能接受她打了我的这个现实,我白天傻傻地坐在窗子下,晚上躲在被子里哭,可是我还是想,妈妈是在担心我,一定是的,也许下一秒钟她就会打开门上的锁,走进来,然后象别人的妈妈那样对我微笑,对我说,儿子,我带你去坐旋转木马。可是,那一个月,她一次也没有走进我的房间。一个月以后,她把我压上飞机,送回了寄宿学校,还为我请了四个随护,一直到我十五岁,他们都跟在我的身边。外人看起来,我风光无比,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她是怕我再跑掉,把我软性囚禁了。”
金色的旋木仍然在空气轻盈地飞转,好听的歌声依旧在空气中清灵灵地流淌。
混和了淡淡的烟草和清爽的古龙水的气息从季博雅的身上飘过,他呆呆地倚着围栏,又是好长时间不讲话。
……好残忍的事。
在梦幻一般的游乐园里。他拿着一把无形的刀,把心口那道旧伤再次割开。只有十二岁,那么小的孩子,就要经历这些……这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与妈妈的故事,平凡的人听到都会伤心的故事。
海心轻轻地挥掉眼角的泪水,垂了头儿。他不讲话,她也什么都不能说,因为现在无论讲什么都象是对他的伤害。
“抱歉要你听我讲这些奇怪的事。”又过了好久,他才开口,“可是我已经决定了,今天一定要让你知道我和晴木之间所有的故事。”
“我在寄宿学校生活了五年,也许是因为刚刚讲过的那件事让我一直很不舒服,我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别人要求过什么,我发誓我自己要做到无所不能。我还记得我用股票赚到了生命中的第一笔钱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提供给我的所有金卡都丢到垃圾筒里,而且自那以后,我没有再用过一笔他们汇过来的钱。我付钱给看护我的人,给他们双倍的价钱让他们从我的眼前消失。我还很排斥女人,因为我觉得女人是最让人捉摸不定。我的生命,不需要这种人来打扰。可笑吧,可是我现在讲的都是我最真实的想法,一个十五岁的男孩的想法。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我的想法绝大部分都是正确的。后来,就是那件事了……”
“什么事?”
“……那件事……”
——季家高大的主楼门口,白鸟振飞。
十七岁的季博雅从楼里跑出。他有些惊讶地看到自己的爸爸正带着一个长得非常美丽的女人走下豪华的矫车,他拉着她的手。
很快,一个十五岁的男孩从矫车的后排座跳下来,他几乎和他一样的高,看着他,眼眸露出了单纯和美好,启齿微笑,他的笑容象海风一样纯净。
那是两兄弟第一次相见。
他文质彬彬,优雅隽秀。
他帅气明朗,自在如海。——
“在我十七岁那年,远在美国的爷爷突然搭专机来到我在的寄宿学校,然后带着我回国,回到那个阴气森森的家里。后来,我就见到了晴木。”
金色的阳光照射在绿意横生的草坪上。
季博雅的父亲拖着那个长得非常美丽的女子,他们一并跪倒在了季爷爷的面前。
季博雅立在一侧静静地观望着,脸上全是冷淡的表情,可是心中却波涛汹涌。他的父亲,身为一个男人,正在做着背叛的事情。
一个长达十五年的背叛。
他游目看着站在另一侧的季晴木,那个阳光大男孩面如土灰,眼睛里迸射出的全是惊异和无法置信的光芒。
他再扭头看自己的母亲,她就端坐在自己的身边,象一个冰做的雕塑。
慢慢地,她的嘴角扯出了一丝笑容。
那丝笑容象是冬至时最寒冷的冰晶散发出的光芒,惊心动魄。
他以为她会歇斯底里地大叫,可是她却沉默着,直到跪着的那两个人因为得到了爷爷的允许站起来,她依然沉默着,然后起身走开。
他总是无法忘记她在那个时候脸上露出的笑容,那抹奇异的,美丽无比的笑容。原本他与她应该站在一起,他是她的儿子,在这种时候,她该在他的肩头哭泣,可是他们都冰冷着一张脸,默默地看着这幕季家接纳另一个女主人和另一个血亲的大戏。
“我父亲早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有了外遇,那个女人和她为我父亲生下的孩子一直生活在一个渔村里,十五年后,我父亲终于找到了她,然后,他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把她和她的儿子带回了家。”
渔村?那么她现在讲的一定是仙子阿姨的故事吧。海心有些恍然,她又想起了晴木离开时的那一幕,她印象中最有气质的那位叔叔带着仙子阿姨来到她家,给她很多钱,然后对她说他们要离开一下,很快就会回来,他们会领养她,这样她就可以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她好开心。她觉得自己和晴木马上就会和叔叔阿姨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是,她等了好久好久,他们都没有回来……
“你爸爸,是很帅的叔叔……”她喃喃地说。
“你见过我爸?”季博雅微怔。
“当然没有……我只是想,你和晴木都那么帅,季爸爸一定也是一个很帅的男人。”她连忙掩饰。
“很帅……是很帅……”季博雅下意识地重复着。在他的意识中父亲的模样有些模糊,他完全记不清父亲的相貌。记忆中,父亲要更加不在意自己,在那个冷冰冰的家里,全是一些让人不想记忆的冷冰冰的画面,……只记得他给自己钱花,还有不停地和母亲吵架。
“我父亲带了他的爱人和儿子回家,我母亲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那天——
第 26 章
那天——
一个栀子花盛开的午后。
他伸手推开中厅的大门……
空空的大厅,寂静得有些诡异,让人心生不安。
那些白衣白裙的佣人都不见了。
他有些恍惚地站在门旁,望着午后的阳光照射下,金光灿灿的大厅。
很虚幻的,所有的家俱就象包裹在金光之中,那些奇异的光芒,象一根根针,深深地刺向他的眼底。他很不舒服,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可是心底却汹涌着一种感觉。
有很不好的事发生。
然后……
他看到二楼的悬梯上,刚刚成为他弟弟的季晴木抱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奔了出来。晴木象喝醉了酒一般,脚步踉跄。
而他臂弯中抱着的那个人……
穿着雪白裙子的那个女人,身上沾满了血迹,象一株开得惨艳的花。她象个布偶一样倒在她儿子的怀里,成缕的鲜血不停地从她身上满布的道道伤口中渗出,滴落在原木的地面上,她那张美丽的脸,白得象纸一般。
空气中很快就弥漫了一种血腥的气味,他闻到那股气味,几乎要当场呕吐起来。
满屋的金光,触目的血光,让他无法相信他看到的都是真实的,他呆立在大厅中央,傻傻地看着晴木抱着他的母亲,从楼梯上一步踏空,重重地摔了下来。
全身是血的女人,象一段红蜡烛一般滚落在他的脚边。而晴木,头重重地撞到了原木的楼梯扶手上,一股鲜血立刻从他的头顶流了出来,然后,流过他一侧的眼睑。
他吃惊地望着这一幕,全身不停地痉挛着。
到处都是血,另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到底,发生了什么?
晴木的眼神迷离着,他摊倒在楼梯旁,一动也不能动,大脑因为受到强烈的撞击神志已开始不清,他只能用没有被鲜血糊住的眼睛乞求地望着季博雅,“哥,哥……快打电话……救,救我妈……”
博雅失魂落魄地看着弟弟,忽地好像从梦中惊醒,“好……”
可是下一秒,他便抬头看到自己的母亲幽灵一般地出现在了二楼的悬梯上。
她和就在他脚边的那位母亲一样,穿着雪白的衣服,披着长长的头发,衣襟上沾满了血迹,她依然是那么美,美得象盛开的罂粟,隔得那么远,他依然看到她嘴角有一抹奇异的微笑。
无比美丽而又另人惊心动魄的微笑。
这太惨忍,他整个人崩溃一般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被惨烈的阳光照射的房间。
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息。
两位母亲雪白的长衣,雪白的面孔,那雪白之上惨烈的腥红。
直到……
他看到自己的母亲垂落的右手中握着一把匕首。
刀尖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一道雪亮的白光,直直地刺到了他的眼中,然后……贯穿了他的眼底。
他的世界顿时变成一片黑暗,他重重地摔倒在原木的地面上……
血液疯狂地流淌,仿佛流尽了生命的颜色,于是世界变成了一片灰白。
为什么要晕倒!!!
他有机会改变那一切的,为什么他要晕倒!
他本可以救下两位母亲,把晴木的妈妈送进医院,把自己的妈妈手中的刀子夺下……
可是在那个燥热无比,汹涌着暑热的午后,在看到一幕幕让他无法接受的画面以后,他还是象一块朽木一般晕倒了。
大厅的地面上,晴木和博雅,还有晴木的妈妈,倒在一片金色的阳光中,而二楼的悬梯上,幽灵一般的妈妈,嘴上的笑容慢慢地凝结了,泪水顺着脸颊缓缓地流淌。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别人告诉我,我的父亲,晴木的母亲,都被我妈先用迷药迷晕,再用匕首捅死了,然后,我妈也自杀了。晴木被撞到了头,他遗忘了很多事,却一点儿也没有忘记那天中午发生的一切,而我,眼底受了刺激,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短暂地失明。再后来,我接手了季氏所有的产业,然后从老宅里搬了出来。”
游乐场里,金色的旋木还在无悠无虑地旋转。
季博雅笔直地立在围栏旁,脸上褪去了所有的血色,象刚刚生了一场大病,眼中是一片灰暗。
“这就是我和晴木之间发生的故事。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他一直把我当成是他的仇人。”
海心怔怔地立在他身边,他讲的故事让她听起来觉得毛骨悚然。
原来,一切是这样的。在这个故事里,每一个人,其实都是可怜人。
她想着,鼻子微酸,眼眶又潮湿了。
她等了那么久,等到梧桐树的叶落尽,海鸟一群一群地盘桓飞走……
原来并不是他们失约……
“你还要和晴木在一起吗?”
她一惊抬头,望着已经扭回了头,凝望着她的季博雅。
盈盈彩灯光芒的照射下,他的鬓边晕染了一圈淡淡的金色。他垂睫盯着她,眼眸中有一种淡淡的倦意。
“我不知道离开你只有短短五天的时间,就会有事情发生,有事情改变,这是我犯的错误。”
她望着他的眸光,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
“……你要离开,去别人身边都可以……不做我的女朋友,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做好朋友。……只是,你听我说,晴木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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