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连天中似有一团光焰猛地炸开，若不是此刻台阶上血染素白，横尸遍地，倒真有几分妖冶异常的绝美。前面布阵的人墙受到这股大力反射冲撞，一阵惨呼声中，横七竖八地跌了出去，隐约传过来几声肢体扎进雪堆中的闷响。

    然而秦轩皓的境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力道虽然反射出去，但毕竟是先打在了他身上，他被这重重撞击推得倒退了三步，好容易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却牵动身上内伤，嘴角又有鲜血涌出。灵脉终究是受了不轻的损伤，原先已侵蚀他全身的疼痛此刻完全变成了麻木，只有冰冷的空气呼进胸腔时的剧痛尚能提醒他生命还存在的迹象。

    一时间四周静得有些可怕，没有人再敢上前，只是举着刀剑兵器，却面面相觑，不时小心翼翼地看一眼秦轩皓。虽然不难看出他已是重伤在身，然而他神色如常表情如旧之间，却是说不出的决绝威仪，嘴角含着一股莫可名状的坚忍，全身似都透着几分让人不敢侵犯的神威。他就这样一步步踏上石阶，脚步过处留下一行稳深的脚印，和着滚烫鲜红的血滴。周围的魔门弟子不敢上前，却也不能退缩，只得紧紧跟着他，退到几丈之外围着他。

    直到秦轩皓踏上最后一级石阶，站在三思宫的大门外，周围魔门弟子依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适才那带头布阵的人看了一眼秦轩皓，又抬头看了看三思宫高高的牌匾，朝手下们一挥手，众人都识相地退了下去。

    原先周围紧紧笼罩着的人气很快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秦轩皓一个人站在大雪纷飞之中，面前三思宫大门敞开，有如血盆大口，只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秦轩皓深吸了一口气，更不犹豫，抬脚便跨了进去。

    他不是没有想过，令人闻风丧胆的魔门旬空派，必然有着最严密的组织，不可能让他只身一人这般轻易便突破包围进到这山峰中心的正殿中。身为最高统筹，魔门门主手下必定有无数登峰造极的高手，绝不会这般轻易就放他进去。可是此时他已无暇多顾，心中明知这是刻意引他上钩，他还是义无反顾——阴谋也好，意气用事也罢，至少他要和上官清凌一起面对。

    他刚刚迈进大殿中，只听一声沉闷的大响，殿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阖，将满目白雪折射出的亮光都牢牢关在了门外。这大殿之中阴寒之气顿生，似有常年不见阳光之感，仿佛每一缕空气之中都透着些清冷腐败的味道。

    一片死寂和黑暗，就连灵识的游走似乎都能听见声音。突然之间，只听见头顶上方传来轻微之极的一声响动，有如发丝蓦然断裂，轻微到细不可闻，却似倏然展开了一幅不同于人间的画卷，霎时间秦轩皓眼前飞沙走石，黄沙漫目。

    只是障眼法而已，秦轩皓用力在心中提醒自己。朔风扑面，吹打得他睁不开眼，他只能拂袖挡住口鼻，良久感觉到风势稍减，方才得以睁开眼来。

    面前的确是见了光亮，只是头顶上黑云催蔽，日月无光，更衬得天昏地暗，茫茫黄沙一望无垠，满目苍凉创败，没半点生机。黄沙之中全无方向，布下这障眼法之人看来是刻意要将秦轩皓困在其中走投无路。

    秦轩皓略微定了定神，一面暗自汇聚灵气，心中开始默念一个法诀。他能感觉到自己灵脉伤得不轻，此刻就连汇聚灵气都有些力不从心，原先已轻车熟路的法诀，今日竟连试了两次都未能成功。

    秦轩皓再一次调匀内息，试图再度掐法诀。随着他五指微张，一团金色小球噗地一声从他掌间张开来。也许是受他灵力难续的影响，这小球摇晃瑟缩了一下，但随即又涨了开来，堪堪停留在他掌上，柔和的色调淡淡氤氲着金黄的光芒。

    自从他炼神还虚之后，这金天祭已经顺利达到了五级，虽然此时自己灵力不济，但也还算是勉强维持得住。这障眼法若不驱散，自己会被困在这里，时机更不知会耽误多少。

    一想到上官清凌未知所踪，不知在哪里受着怎样的煎熬，他几乎忍不住胸中血气上涌。他把心一横，拼着自己几乎是从灵脉中透出来的全身颤抖，只集中意念将手中的法诀催加到了极致。一瞬间天地间光华大盛，自他手中腾起的光芒点亮了灰暗的天空，驱散了黄沙蔽日的喑哑，就连呼啸的朔风似乎都在这一刻收起了狂暴。

    这极致的光明紧接着的，是重新恢复如初的黑暗。四周静谧如常，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三思宫中，但此时这种黑暗却比那幻象中的光明来得让人心安。

    秦轩皓自己也猛地后退了一步，身子一软单膝跪了下去，一手强撑着地面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完全倒下。他强压下喉间的腥甜，沉重而费力的呼吸声充斥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每一次吸进的都像是锋利的刀刃，割得自己胸腔都隐隐作痛。然而还不等他下一个念头跃出脑海，只见远处的黑暗中忽然腾起了一道火光。

    随着这道火舌窜起，只是转眼之间，自这一处蔓延开来的光焰有如两条火龙，一左一右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从两边向他包抄过来。直到这时，这整个大殿方才暴露在光线之下，能清楚地看到偌大的殿中空空荡荡，而四壁上则绘满了色彩斑斓的彩画。

    火光腾跃之中无风自动，无端端地显得有几分诡异。秦轩皓这时才看清，脚下皆是汉白玉石砖，华贵考究的红毯铺就了一条路，通向大殿深处，这条路的起点正在自己此刻站立之处。

    摇曳的火光照得满壁的彩画栩栩如生，画中神态不一的人似乎全都将目光集中在了秦轩皓身上，等着他做一个决定，而两旁熊熊的火把，更像是为他夹道开路。

    秦轩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蓦地站起身来，没半分犹豫，飞快地沿着这条路穿过宽阔空荡的殿堂，向红毯上看不见的尽头走去。即便前面等着他的是野兽的血盆大口，他也不会迟疑半刻。

    萧洛撑着自己的结界，穿行在水波荡漾之中，倒还能稳住自己身形，不随波逐流。他能看见映在结界上的粼粼水光，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有些起伏颤动，处在结界包围中的他此时更同周围嬉戏的鱼虾似乎并无二致。

    这里面水石纵横交错，道路曲折，更似迷宫一般，想来也是那辟遂仙人刻意所布，为的正是不让人来打扰他。不过这点把戏难不倒萧洛，在上一次费尽心机找寻辟遂仙人时，他早已将这里的结构摸得十分清楚，哪里有岔路，哪里是障眼，哪条路走不通，他都能如数家珍。

    他轻车熟路地穿行于其中，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石门之外。这里说是石门，不过因为萧洛知道它是一道门罢了，在普通人看来，这就是一片普通的水下石壁而已，只有壁上伸垂下来的几缕水藤看上去还有些特别。

    几十年过去了，这里还是老样子。萧洛嘴角一扬，神情有几分得意，伸手在那水藤深处一摸，果然触到了一块凉凉滑滑的石头。他用这石头在石门底上方一丈之处轻轻连叩三下，只是过了片刻，便听得这整块的石壁发出一声吱呀大响，似是沉睡了数十年方当初醒一般，应声而开。

    石门之内，视野之中与外面全然有如两个世界。面前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结界，堪堪阻隔了外面的水，门外清波荡漾，门内则是草木繁茂，鸟语花香。

    “果真是一点没变。”萧洛淡淡一笑，闪身进去，那石门在他身后自动关阖，萧洛也一拂袖撤掉了结界。这水底别有洞天，幽邃空广，倒真是合了主人“辟遂”的名号。

    就在眼前不远之外，一座小小的茅屋悠然伫立，一眼看过去便有几分幽静之意。萧洛正待迈步，突然只听吱呀一声，那小屋的门开了，走出来的是一位白须垂胸，身材矮小的老人，他倒先朝萧洛走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平平淡淡的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正是那辟遂仙人。

    “你是何人？”不等萧洛开口，辟遂仙人在他面前丈余处停下脚步，一双小眼睛只盯着他。

    萧洛微微一蹙眉，脸上却不动声色，恭恭敬敬一抱拳，奉上一块玉牌，道：“在下灵山派大弟子萧洛。”辟遂仙人接过了那灵山名牌，凑近看了看。萧洛又道：“在下有些事想请教前辈……”

    他话音未落，辟遂仙人却大手一挥，冷冷道：“难道你不知我的规矩？走吧，任你是灵山派大弟子二弟子，就算掌门到来，也无可奉告。”他一抬手将名牌掷还给萧洛，转身就要进屋。

    “前辈请留步。”萧洛急切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辟遂仙人。“前辈，此次事关重大，还请前辈通融。前辈若有差遣，在下定然……”

    “不用说了，咱俩素昧平生，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就此别过，再来纠缠，可别怪我不客气了。”辟遂仙人冷冷打断他的话，抽身拂袖就要离开。

    然而背后的萧洛却忽然脸色一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上前一步，伸手一把扣住了他的脉门，手中却含劲不发，另一手牢牢拿住了他的肩膀，沉声道：“你是何人？辟遂仙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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