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的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他的手指凉如玉,她的脉却在温暖跳动,一下子竟有些吓到。过了半晌,华容才展现由衷笑容来:“好些了。你今日在宫里昏了,好在我在你身边,便说是劳累过度搪塞过去。后来是尔雅陪着你由相府的车送你回来的。”她记得他身边的一个小学童唤作“尔雅”,这样她便放心了。
锦云伸手感受着自己跳动并不有力的心脏,喃喃道:“是复发了吗?”
华容凝视她许久,扯着嘴角浅笑,轻轻颔首。
“华容。”锦云在他那样带着涩意的笑颜下,似乎窥见了什么。她抬眸,四目相对许久,张口缓缓问道,“告诉我实话,我……这副身子,能撑多久。”
那年华容发现她时,五脏俱损四肢骨裂,奄奄一息到在挪动一下就会死掉。这些年虽然她渐渐恢复成正常人一般可以行走跑步,难免会落下病根子以及挥霍掉正常的寿命。
她极度畏冷,每个冬夜最寒冷的时候,浑身没有一处地方不是在刺痛着的,提醒着她嘲笑着她。她的心脏经不起她强烈起伏的情绪,复发起来便是如同今日这样陷入沉寂。而频繁复发之后,恐怕会将她永远地拖入沉寂中去。
这些她都心里有数。
华容宽慰一笑:“如果锦按我说的好好调养休息,可以长命百岁。就像在山谷中的那些光阴,与世隔绝、悠闲无忧。”
“像我如今这样,隔三差五的病痛缠身吗?”锦云又问,满腔伤怀。
华容轻叹一声,握住了她垂然的手,柔声道:“只要活着,就好。”锦云鼻子一酸,红着眼睛愣愣看着他。暖色的烛光映着他脸庞柔和的轮廓,那双茶色的眼眸翻涌着真挚诚恳的情愫。
她忽生对他的愧疚。嘴巴张了几次,好像喉中哽着什么,如不出来,若咽下去亦会内伤。
锦云垂眸静默了好久,忍着心口的疼痛一字一句念着:“华容,我不要苟延残喘的百年,我只要轰轰烈烈的朝夕。”感觉华容握住她的手僵住了,她又带着些许急切与诚恳征求说道:“我知道,你可以的。我愿意将我的百年换作这些年的健康与活力,这样我才能有资本去完成心愿。我不求以后会如何,只要三年,最多四年!四年就……”
“不要百年,只要朝夕?”华容打断她的话,蹙眉难以置信地盯着她,“锦,你心里只有你的报仇吗?”他眼里有太多感情,锦云不敢细看,匆匆别开了视线低声回道:“是,它是坚持我活下去唯一的依靠。”
“唯一的依靠,呵,竟是唯一的依靠……”华容自顾自呢喃,唇角上扬勾出几分自嘲的苦笑,“锦,你可想过,若是你成功了,没有了这副身子,江山依旧不是你的。”
“只要这完好的三四年,我会解决的。”锦云的态度很坚定,她重新看向华容,决绝又带着祈求。
华容不知为何心底隐隐作痛,却又无力在这样的目光下马上回绝她。
“锦,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华容忽然不明意味地笑着。
她思忖一阵,吐出一个字:“忍?”
“不对。”华容淡淡笑着,目光灼灼如跳动着的火焰,“是狠。哪怕对我,哪怕对你自己。”最后几字,他几乎要咬牙。
锦云心口蓦地一阵钻心的痛,浑身冷汗都出了遍。华容从瓷瓶里倒出一颗丹色药丸让她吞下,缓了半晌她才渐渐恢复。有了力气的第一句,是她苦笑着抬头看向他:“你所说的百年,恐怕我也要早早地痛死。”
华容神色僵住,半晌不知该如何应答。她说,不要苟延残喘的百年,只要轰轰烈烈的朝夕……
“你待我想想。”华容脸色显得愈发苍白,左右顾盼一阵似不愿多呆,起身扭头便走。门口遇见了玉枝,落了句“好好照顾她”便仓惶地甚至可以说是狼狈地离开了。
锦云撤去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软软瘫倒在榻上。她费力拉起被褥闷起头,在里面哑声痛哭。
她何尝不想要快乐美满的百年。而现实,却不容她选择。
第六章 捧玉真掌柜 奉命入金陵(上)
更新时间2011-7-15 19:50:19 字数:2175
那雨自半夜起便淅淅沥沥不曾停歇,锦云心中亦是阴霾一片,无言坐在窗边愣愣望了会雨势。门吱呀一声推开,走进来一位二十三四岁年纪的黑衣男子。
锦云扭头看向他,喃喃唤了声:“恕己。”屋内很昏暗,窗外的光照在他的脸上,那道自左颧骨至耳垂的伤疤尤为明显。这深色的伤疤将他原本俊朗的面容变得狰狞,却挡不住眉宇间凛然的剑气。
“公子,我方才……在城门口看到了……”恕己言语一半,不愿再说,抿唇别开了头。
锦云已然知道发生了何事,她心底悲戚,想来恕己比她更为悲戚。那些毕竟是他的兄弟。
半年前在锦云随华容等人入京路过运货码头,华容一眼就看出了正在搬运货物衣衫褴褛、面容可怖的他是个武功奇才,而锦云的目光却凝结在他腰间挂着的平安结。
她记得,还小的时候,自个儿编了一种好看又结实的平安结,宫里的人没见过却都又夸它精致漂亮,不光三哥如是说就连父皇和不苟言笑的大哥也是如此说的。她不由得来了兴致,宫里相熟的人她都亲手送了串,一时成为美谈。
而这男子佩的,正是她亲手所做。
后来锦云才想起,那夜宫变,是这人将她推上了马送了最后一程。她忘记了他的名字,却清晰记得她抱着马脖子回头望去,那男人的挺拔的身姿淹没在追兵中消失不见。
重逢之后,他自己取名叫“恕己”,一心追随着她。
这世间,怕是再没有比这种劫后余生更为相依的感情了。更关键的是,恕己与紫梢玉枝不一样,他完全忠于她。
…………………………
“我都知道了。”锦云从回忆中醒来,深吸口气扬起唇角望着恕己,说道,“恕己,总有一天,我们会让他将一切偿还的对不对。”
恕己眼眸闪过各种难言的情绪,面对锦云坚定的神情,忽觉得有一阵心痛。“是。”他最后只是这样回答。
“我想,东青还有人留着。这便是个好消息”锦云又瞧了瞧天色,“我出去走走。”
街上此刻因为下雨的缘故,显得冷清许多。锦云撑着伞一个人缓缓行走在青石板路上,潮湿的水汽肆意拉扯她的发丝与衣袍,行走间倍感吃力。
雨声又密又急地落在伞面上,声声凄哀地哭诉。她原本是想沿着城墙一路行去悼念她的同伴们,结果发现她根本没有力气走到城门去,更没有勇气抬头去面对那一张张不甘的脸孔。
回忆如同这飘摇的雨,她在往事中渐行渐深,一幕幕掠过眼前:少女酡红的双颊和鲜艳的春衫、那些从寄去边关的信笺、乌骑上苍色风氅按缰执辔的英俊将军、以及皇城漫天的火光刺目的猩红……
锦云不知如何来形容现下的心情,无力、沮丧、哀恸、悔恨……有些庆幸在朦胧的细雨中,模糊了她脸上的泪意,遮掩住软弱的墨锦云。
锦云漫无目的地徘徊在寥落街上,无意识抬眼望去却见不远处立着一青色身影。那人身着浅碧色直裰,翩然执伞而立。雨幕中的他,淡雅高洁风度翩然又不乏内敛的锋芒。华容淡得让人容易遗忘他的容颜,而他则是淡得让人容易忽视他周遭的一切,漫漫雨幕里亭台楼影逐渐消散,唯有眼前这个男子。
两人逐渐走近,他的眉目愈发清晰,那俊美的脸上辨不清神色,眸彩却极深。
锦云很快收拾好心情,挑眉一笑:“楚大人也有这雅兴雨中漫步啊。”
楚慕淮淡淡打量了番锦云问道:“墨大人身子可好些了?”
“嗯?”锦云微愣,想起华容说的前几日是由相府的马车送回府的,想来当时楚慕淮也在场,有些尴尬地应道:“好多了,让楚大人笑话了。”楚慕淮衣上几处沾了雨水,似乎是往某处赶的模样。她便寒暄问道,“楚大人这是前往何处?”
“捧玉阁。”楚慕淮如是说。
锦云一愣,带着些犹疑地看向楚慕淮那张风轻云淡的脸,好象没有听清,忍不住重复了遍:“捧玉阁。”
他面上竟然闪过几分窘然,清咳一声解释道:“齐渊在捧玉阁,准备走时发现没带银两,现在被捧玉阁的人拦住了。他托人找我送银两去。”其实楚慕淮原本不是个如此逢人道原委的人,一般情况下回一个冷冷的眼神“要你管”便走。不过这次,他想弄清楚一些事。
锦云听罢挂了满头的黑线,哭笑不得:“齐大人真是……楚大人,墨某同你一道去看看。”
两人一进捧玉阁的雅间,便看见两边站着四五个健壮的大汉以及可怜兮兮趴在桌子上的齐渊。齐渊一见楚慕淮,就跳了起来:“慕淮你可来了!”齐渊眼神留过几个恶狠狠盯着他的大汉,挺委屈地说道:“我快被他们瞪死了……”
楚慕淮面色沉郁,无奈叹息:“到底怎么回事。”
“我在太史院呆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把事情都做完了想放松一下。正好路过了捧玉阁,想能不能走运看到拂珠姑娘,便进来要了一壶桂花酒、一碟水晶冬瓜饺、一碟桂花糖蒸栗粉糕还有……”
楚慕淮估计现在也满头的黑线,咬牙道:“说重点。”
“忘记自己没有带钱……”齐渊马上跟了句,可怜兮兮望着楚慕淮,又望了望他身后看戏一样的墨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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