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多数为收入一般的工薪阶层。住宅楼群周围绿树成荫,草坪连片。这里有图书馆、游泳池、花园、超级市场、学校和医院。野崎的爷爷当然也姓野崎,不同于中国的是:野崎将来出嫁了,就要随夫姓。野崎家在5楼。电梯一边为单数,一边为双数,让人联想到设计者的聪明。五层楼道内干净、宽敞。每家门口都停几辆自行车。在日本,女孩子绝对要骑花花绿绿的自行车。而且每辆车都有日本警视厅贴上的一个黄色车号。据说小偷偷了也不敢长期使用。
我跟随在野崎身后。她抬手按门铃,开门的正是她爷爷、奶奶。他们俩微笑着说:“请进,请进。”
野崎爷爷个儿不高,一脸核桃皮。沿着耳根有几络稀稀拉拉的白发。他走路有点瘸,不知二战中在什么地方受的伤。看他的神气和架势,是在家里说一不二的人物。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要在我身上发现什么。虽然住楼房,但他家里还是日式风俗,进门要脱鞋,要在榻榻米草席上盘腿而坐。他家客厅有30平米。由于没有沙发,所以显得很大。客厅中央有个矮桌子,桌上有水果和茶。屋角放着一台大电视。
老太太小声关照老头子:“你爱生气,少说话。”
老头子对我说:“欢迎你到我家来做客。我孙女早就说你想来,而你也可能早知道我在战争时去过中国。今天我们不谈过去。战争时,我出于好奇,很想到中国人家里看看。今天,你可能也有这种心情。”
老太太说:“喝茶,喝茶。听说中国有一种茶叫碧罗春,非常好喝,是中国南方的茶吧?”
随便聊了几句,老头子就说1937年8月他在上海虹桥机场同中国军队作过战,当时是伍长。那时就喝过中国茶,感到中国茶香醇可口。我感到好笑:他刚才还说不谈过去,竟情不自禁地又谈起过去来了。
老太太端来生鱼,急忙说老头子:“别提那些,别提那些。”她很和气地对我说:“吃水果,吃生鱼片吧。生鱼片中国没有吧?我孙女是个很内向的女孩子,她平时不爱说话,光看书,可不知怎么和你很说得来。日本有‘代沟’,就是老年人和青年人不太容易交流。中国也有这种情况吗?听说中国农村是祖孙三代住在一起,年轻人都尊老、养老,是真的吗?你尝尝我做的腌菜,这是胡萝卜,这是青菜。”
我认识的鬼子兵
> 无知的日本姑娘(9)
无知的日本姑娘(9)
我问老头儿野崎:“后来又去过中国吗?”
他摇摇头,注视着我:“你在中国地图上标出的日军进攻路线,有几处是错的。战争风云已经过去50年了,唉——!”
老太太赶忙说:“吃生鱼一定要放芥末,这东西辛辣,没有的话不好吃。你这个外国人头一次到我们家来,我们全家都高兴。”
野崎由美子歪着头,瞪大眼睛问我:“生鱼片好吃吗?”
芥末钻进我的鼻腔,把我的眼泪都辣出来了。我眨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只好点点头。野崎一家人大笑起来。
野崎老头儿似乎不吐不快,他很认真地对我说:“当时攻占中国首都南京,如果中国军队不抵抗,我们是不会杀人的。50多年了,真遗憾呀。”
我听了心头一怔,生鱼片在我嘴里立即就变成一条大虫子,让人恶心。我想:这他妈的老鬼子别以为给我几片生鱼吃,我就会变成汉奸,赞同他的观点吧。
老太太听着急忙说:“快!快吃鱼!吃豆腐!吃腌莱!吃炸大虾!这些东西其实大多不是我做的。你是尊贵的客人,这些莱是在日式菜馆里订做的。你看这么大的盆子,家庭里怎么用得着?日本料理你习惯吗?”芥末还在我鼻腔里钻,我又点点头。
大虫子在我嘴里咕游,恶心得我只能一吐为快了。我不禁想起1937年12月13日的南京。就在那一天,具有2400多年悠久历史的古城南京,遭受了一场历史上罕见的大灾难。侵华日军攻陷南京之后,在司令松井石根的指挥下,对被俘军人和手无寸铁的平民进行了长达六周的大屠杀。惨遭杀害者达30万人以上。南京街头尸体狼藉,长江里流淌着满江血水。鬼子兵*大发,奸污妇女不计其数,连70岁老妇、8岁*都不放过。奸污完还给人肚子上扎几刀。就连当时希特勒法西斯德国驻中国南京的代表,也忍不住向他的政府报告日军暴行:“这不是个人而是整个日本陆军本身的残暴和犯罪行为。日军是兽类的集团。”
眼前这个老鬼子野崎当年就干过屠杀中国人的事!他竟敢说:“如果中国军队不抵抗,我们是不会杀人的!”
我着火的眼睛燎了他一下,老头子急忙把目光躲向别处。
老太太递给我一只盘子:“不好吃吧?那就快吐出来吧,你们中国人可能都不习惯这些。”
野崎姑娘对爷爷说:“我在图书馆看到了日本史学家伊豆公夫、羽仁五郎和前早稻田大学文学部教授洞富雄等人关于南京大屠杀的著作。这些学者以确凿的历史事实,说明了南京大屠杀的真相。我看了后,很受震动。爷爷,别再坚持那些老观点了,拜托了。”
我看了野崎由美子一眼,这个日本小姑娘变得特别端庄秀丽。
老鬼子野崎火了,他拍了一下桌子说:“你小孩知道什么!当年我去中国比你爸还年轻呀,我们是为日本国去打仗的呀。我们从上海到南京途中,一直遇到抵抗。在苏州、无锡、常州、镇江、江阴,都遇到强烈的排日情绪。当时陆军传达日本首相近卫指示:‘别无他途,只有拿下南京,打垮蒋介石政权。中国人的排日情绪,必须付出代价!’”老鬼子野崎上气不接下气,激动地说:“从上海到南京,天天都在拼杀。如果不遇到抵抗,我们怎么会杀人呢?这不是最简单的道理吗?”
这么顽固的老鬼子,我在日本第一次遇到。我怒不可遏,对老鬼子野崎大吼一声:“如果有东京大屠杀,我首先就要干掉你!”
……举座震惊。老鬼子野崎气得浑身乱颤。他拍着桌子大声说:“你混蛋!你!出去!”
我说:“任何一个国家、民族,面对入侵者的屠刀,能不反抗吗?我只不过说说而已,你已经拍桌子反抗了。难道我们中国人就只能束手待毙吗?”
“啪!”我的手掌也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愤怒之极。
我怒气冲天地从老鬼子家出来就收拾好行李,准备日本警察来抓我。我听说在日本人家里拍桌子瞪眼高声吼叫是不成的,他们会给警察打电话。可是一直没有日本警察的踪影。
野崎是我采访时间最短的一个老鬼子。前后不到一个小时。令我吃惊的是,他居然胆敢用占领南京时的口气对我说话。和这样的老鬼子已无理可讲,我恨不能早生几十年,抡起大片刀,和他在战场上血肉相拼。
后来有一天,我在东京街头又见过一次野崎由美子。这位日本姑娘在马路对面急匆匆走路。我喊她一声,她没听见;我又大喊一声,她听到了,回过头来,看见是我,竟转身快跑起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心想:“她为什么不答理我呢?”
我认识的鬼子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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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环、鼻环、舌环(1)
一
藤井这老头儿个儿矮小,平时不修边幅,夏天只穿一件背心,冬天套一件棉坎肩。一副眼镜用细绳绑着镜腿儿,挂在胸前,下楼时一悠一悠地晃荡。这老头儿是个明白人,表面上看他不善言谈。藤井老头住在离我打工的宝珍饭店很远的地方,把摩托开得飞快需要用20分钟。去他家需要经过四个红绿灯、穿过两个闹市区,再走20米逆行线才能到他们家楼下。他是几乎要天天订饭的客户,而且很晚才来电话。我从看他第一眼起,就认出他是个侵华日军。
认鬼子兵有个规律。他们来中国打过仗,在中国呆过几年、甚至十几年,所以他们一见华人就有一种亢奋,显得有几分亲近,自我介绍去过南京、武汉。接着便是罪恶感涌上心头,情不自禁地垂下头来,避开问询的目光。这时如你想敲开他们的心扉,就十分困难了。
认日本的寺碑也有规律,全部汉字的,距今100年;有平假名的,距今80年;有片假名的,距今50年。
不光认识日本鬼子兵、日本寺碑有规律,认出日本流氓也容易。日本流氓都纹身,这在冬天不容易看到;但日本流氓手指都少几个,像少校军官一个星、中校就是两个星那样,日本流氓的手指也是一个、一个切下去的。当然不是流氓越大,切去的手指越多。
老鬼子藤井我一眼就认出他是侵华日军。因为他有“亢奋”和“罪恶感涌上心头”两种表情。为打开他的心扉,我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第一次我小声问他:“你去过中国什么地方?”他浑身动了一下,急忙把目光扫到别处,装听不懂。我感到好笑。
第二次,我问他:“去过中国吗?”他岔开说:“肉丝青椒是800日元吧?”所答非所问!这说明他一点儿都不糊涂,我的日语也没问题。
第三次,我还是小声问:“我看您一眼,就知道您去过中国。”他呆了一会儿,说;“你快收钱回去吧。”
我不甘心,第四次试探:“你一定去过中国!中国是个幅员辽阔的国家,物产丰富。”
他笑了,说:“你这人呀,真……”
第五次,他不回答我,只是反问:“你为什么来留学呢?”我说:“我就是想认识您,所以才来了。”
他说:“你可真能开玩笑呀。”
第六次,我问他:“您看我和50年前的中国人区别在哪儿呢?”
他仍然沉默不语。
为了摸清藤井老头儿的底细,我用了一个月才套上磁。
藤井家住一个楼,楼下是个大车间,生产各种各样的塑料书皮。二楼的七、八间住房全部出租,他和孙子住在三楼。从二楼到三楼的楼梯上,堆满各种各样的纸箱,全是楼下车间的备用品。我对他这种下楼就上班、上楼就下班的通勤距离非常羡慕,但“楼道仓库”却给我带来诸多不便,因为我上楼梯时往往要将装饭菜的小箱子举起来,才能走到他家。我建议他把楼梯上堆的东西都归置到楼下,他说这样不好,起码要占两个女工工作台的位置。
老头儿藤井的职工每天工作8小时,而他本人要工作12小时。这个老头儿只听广播,不大看报,不大看电视,不喝酒,不吸烟。他的爱好就是工作。光送饭无论如何是聊不出什么了,我只有创造机会和这个倔老头儿谈话。有一次送饭时,我对他说:“我休息时来你这儿玩呀?”他把老花镜摘下来,挂在胸前,看了我半天,说:“玩儿什么呢?”这让我很尴尬,我说聊天呀。他说:“你和我这个大老头子有什么好聊的呢?”这让我更尴尬了,我说:“我想和你聊聊战争。”他说可以,你有具体的谈话内容,我欢迎你来。
我认识的鬼子兵
> 耳环、鼻环、舌环(2)
耳环、鼻环、舌环(2)
老鬼子藤井和许多日本老兵一样,几十年来对自己的家属只字不提关于战争的事,更何况对我这个中国留学生。一个人埋藏在心里的事越深就越难以启齿。我不断去他家,终于敲开了他的心扉。其实他一点儿都不倔,很有思想,还很有观察力。他问我,你当过军人吧?当过军人的人,都特别规矩。这种规矩不是害怕,而是经过严格的训练所产生的遵守纪律的行为。我早注意你了,我还想问你呢。
藤井的家里很乱。他女儿或是儿媳一个月才来打扫一次卫生。藤井的孙子是临时工。他的脏衣服都堆在墙角,臭鞋就摆在一进门的过道里。他看过的杂志和漫画都扔进一只大垃圾袋里,而那只大垃圾袋总不拿出去,永远歪在那儿,算是室内的一道景致。除我们饭店外,他们也订其他饭店的饭菜。如果哪家饭店忘了取回盘子、碗,那么食具就永远堆在那儿,直到长出毛来。
去他家玩,他同样是订饭,让酒店送啤酒。我们一边吃,一边聊。我发现在他们家可以不拘礼节,站着、坐着、躺着、趴着都可以。
话入正题,我问藤井:“我问了你多次‘去过中国吗?’你怎么总不回答我呢?”老头儿笑了笑算是回答。我又问:“你当年知道去中国干什么去吗?日本国有人管去朝鲜和中国叫‘进出’,许多日本老兵回答我他们是为国家而战。日本有个叫‘昭和史研究所’的组织认为:‘日本历史教科书的自虐色彩逐年增加。’你怎么看这些事呢?”
他说:“当年日军进攻中国完全是为了掠夺,从将军到士兵没人不清楚这个道理。日本是个岛国,没有煤、没有矿、没有石油、没有木材,只有建立了‘大东亚共荣圈’才能把亚洲各国的资源转换成日本人的财富,为此日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当年上前线的日本青年多数战死了,多少中国军人在同我们的战斗中阵亡了。死的人数都数不清呀。侵略中国的战争,绝对是错误的。我这人不大看报,看了就生气。你看看,这是1996年12月11日的《每日新闻》,有个居住在大阪府丰中市、名叫中村的家庭主妇在报上撰文道:‘今天,各学校都有关于战争悲惨的教育。关于悲惨,这点谁都清楚的了,但是关于战争起因的详细经纬却没人说明。我一直在想,除了战争之外就无路可走了吗?当时违背军部的命令是不可能的,但对军部的命令就没有反对了吗?对于日本的将来就没人思考了吗?’
“我刚给这位叫中村的家庭主妇写了一封信,表达我的看法:我是一个原侵华日本军人,少尉军衔。我从一踏上中国的土地就厌战,但当时军国主义的日本不许说话。我们普通军人的意见向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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