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耶要在警署里待很长时间。透过那扇开着的房门,当格拉尔看到亚当斯伯格背靠在墙上,非常仔细地听瞎子讲话。
37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亚当斯伯格把笔记本打开到第三页。思考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开始写:“明天,我要去乡下找克雷芒斯。我认为 没有弄错。我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已经不记得了,早知道记下来就好了。从一开始吗? 还是从有腐烂苹果的味道开始? 总之,这一切都说 明,雷耶和我想的一样。昨天,散步的时候,我走到了东站,不禁问自己为什么是一名警察。或许是因为,在这个行业中,才能去寻找一些东 西,才有机会把这些东西找到。这么做,对别人来说是一种宽慰。
因为,在其他人的生命里,没有人会要求你去查询真相,即使去找,也很可能找不到,因为根本不知道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比如树叶 吧,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画树叶。昨天,在东站咖啡馆里,有人告诉我,克服对死亡的恐惧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像猪一样地活着 ,这样就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但我觉得这个办法并不好。
但是,我对死亡,却没有那么大的恐惧。其实死亡与我不相干,我也不需要为自己只有一个人而恐惧。
我知道,自己所有的衬衫都需要换成新的。但是,我更想买到任何场合都适用的衣服。这样的话,我会一下子买三十件样品,于是就没必 要思考怎么穿衣打扮了,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当我把这个想法和姐姐说起的时候,她大叫起来,因为我的想法让她感到恐惧。
我希望买到在任何场合都适用的衣服,这样就不用为穿什么衣服而发愁了。
我想找到一片全世界都一样的树叶,这样就不用为画不同的树叶而发愁了。
说实在的,那天晚上,我真希望没有错过卡米耶。我应该上前一步拉住她,她肯定会很惊讶,或许会感动。我将看到她的脸在颤抖,先是 发白,然后变红,我形容不出来。我会用自己的手抚平那张颤抖的面孔,这么做实在是太好了。我会揽着她,我们俩在街头紧紧地拥抱一个钟 头。但是,她也可能丝毫没有感动,根本不想和我在一起。或许她面对这样的情况会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道,我想象不出来。或许她会说:“让一巴蒂斯特,出租车在等我。”
我不知道。再有一种可能,或许那根本不是卡米耶,我完全搞错了。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
最近一段时间,我让爱思考的当格拉尔紧张起来。很明显。可我并不是故意这么做的。没有仟何事情发生。谁也没有说任何东西。可是让 他为之着“不能喝啤酒。”
这时,警官先生用牙齿咬断了线头儿,完全忘记了弗洛朗斯的剪刀。
“不用剪刀吗? ”当格拉尔问,“妈的,我找到了剪刀,就是希望它能剪断线头儿,看您是怎么干的吧! 那么,啤酒呢? 我喝点啤酒, 这有什么不妥吗? ”。
“您可以一次喝上十瓶我都不管,可是今天不行。”
“我还以为您不会干预我喝酒的自由呢。是我的身体、我的肚子、我的啤酒,我承担责任。”
“当然是这样。但是,您得负责调查,您是我的督察官。明天,我们一起去乡下。我希望会有所收获。所以,我需要您,需要清醒的您, 肠胃也要清清爽爽的。
肠胃清爽,这一点非常重要。虽然不能确定一副好的肠胃就能保证思维敏捷,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肠胃不好肯定会影响您正常的思维。”
当格拉尔看着亚当斯伯格那紧张的脸。不知道他的紧张,究竟是因为线上的结,还是因为要去乡下的缘故。
“妈的! ”亚当斯伯格说,“线上打了个结,真是讨厌。黄金规则好像是说,为了防止打结,线就要缠在滚轴上。您听出来我要说的意思 了吗? 我肯定是没有留意,就逆着黄金规则去做了,所以,现在才打了个结。”
“我觉得是因为穿在针上的线太长的缘故。”
是的,缝衣服会让人平静下来。
“不,当格拉尔。我截下来的线长短正好,没有长过我的手到胳膊肘的长度。
明天,我需要一辆运货车,八名警察,还要一些猎狗。我要求整个旅行中有个医生和我们在一起。”
他用针把线绕了几个圈,打了一个结,剪断线,扯平了裤脚儿。他没等知道当格拉尔的头脑和肠胃是否清爽,就离开了。当格拉尔愣在那 里,满头雾水。
38
夏尔·雷耶回到家,他感到很放松,就好好休息了一下,因为他知道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很久。和亚当斯伯格的谈话,让他逐渐平静下来 ,却不知其中的原因。他发现,最近两天来,他不需要别人帮助,就可以穿过马路了。
在谈话过程中,谈到克雷芒斯、玛蒂尔德,还有各种各样话题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用做出特别的努力,就能和警官先生坦诚相见了 。亚当斯伯格也讲了不少东西。与他有关的,一些轻松或者沉重的话题,并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讲得很详细。
和他在一起,是很难明白的。孩子的智慧和老人的哲理。在餐馆里,他把这一切都告诉了玛蒂尔德。他没有被警官先生温柔动听的声音背 后的东西所迷惑。接着,是警官先生问他,在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后面,究竟是什么。他说出了自己作为盲人对细小声音的敏感,说出了在黑 暗中所有痛苦的预感,说出了在漆黑一片中他看到的东西。他把一切都说了,亚当斯伯格也听见了。当他有疑问的时候,亚当斯伯格就对他说 :“接着说,雷耶,我正在仔细地听您讲话。”夏尔不禁产生一种感觉,如果亚当斯伯格是位女士,尽管可能为得不到她而遗憾,自己也会深 深地爱上她。
但是,他这种人,最好还是不要接近,或者说,在得不到他的时候,应该学会不要失望。
就是一些诸如此类的事情。
但是,夏尔是条好汉,他坚持得住。而且,亚当斯伯格一直在夸他相貌英俊。
于是,夏尔在想,自己是一个男人,应该去爱玛蒂尔德才是。
因为他是一个男人。
但是,为什么玛蒂尔德想在水底溶解呢? 她为什么对山崩地裂的声音听而不闻呢? 玛蒂尔德究竟是怎么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玛蒂尔 德会爱上那些脏水? 要怎样领会玛蒂尔德? 夏尔觉得她会像一条美人鱼一样逃走。
他没有在自己家门前停下,而是直接去了楼上的“火鱼居”。他摸索着门铃按钮,连续按了两次。
“有什么事情吗? ”玛蒂尔德打开房门,问,“还是说,您对那只母耗子又紧张了? ”
“我应该吗? ”
“您已经见过亚当斯伯格好几次了,不是吗? 我刚才还和他通电话。好像他明天会得到一些有关克雷芒斯的消息。”
“在这个问题上,您为什么会对克雷芒斯有兴趣呢? ”
“因为过去是我找到的她,她是我的母耗子。”
“不,是她找到的您。您刚才为什么哭了,玛蒂尔德? ”
“我,我哭了? 是的,小哭了一场。你是怎么知道的? ”
“您的声音里有点潮湿,但是很协调。”
“别担心,因为我深爱的一个人明天要走了,所以肯定要伤心的。”
“我想看看您的脸,行吗? ”夏尔问,接着伸出了手。
“您要怎么看呢? ”
“就这样,您瞧。”
夏尔把他的手指放到玛蒂尔德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就好像一位钢琴家在抚摸琴键。他很投入。其实,他早就清楚玛蒂尔德那张脸,可 能自从学术讲座以后就没怎么变过。但是,他仍然想摸摸。
39
第二天,亚当斯伯格开着车朝蒙塔日方向驶去。当格拉尔坐在他身边,卡斯托和德里耶坐在后座,后面跟着一辆卡车。开车的时候,亚 当斯伯格一直在咬着嘴唇。
他不时地瞄一眼当格拉尔,或者,在松开变速器的空隙,斥手握住督察先生的胳膊,就好像在确定当格拉尔是否还在这里,是否还活着, 当格拉尔必须在这里。
这个早晨,玛蒂尔德很早就醒来,却没有勇气去跟踪任何一个人。头一天晚上,她在巴尔恩克格酒馆和一对还没结婚的情侣玩了很久。他 们俩相识并没有多长时间。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小伙子因为有事,站起来去打了个电话;姑娘看到他远去的身影,皱了皱眉头,然后从男友盘子里弄了一块炸薯条, 放在自己盘子里。姑娘对自己的战利品很满意,每吃一口,都要吐吐舌头。等到男友回来的时候。玛蒂尔德心想,她知道了那个姑娘的一些基 本情瞎子是个十足的坏蛋却又喜欢抚摸自己,拜占庭的学者却画出了那么多圆圈,再加上一个年迈的女杀手。说到底,真是大丰收啊! 没有什 么好抱怨的。她应该把这一切都写下来,这简直比写鱼的胸肌还要恶心。
“是的,但又怎么样呢? ”她大声说着,撕下了一张便条,“写什么呢? 又为什么要写呢? ”
“为了讲述生活。”她告诉自己。
废话! 关于鱼的胸肌,因为没有人知道,起码还有点东西可写。但是其他的呢? 为什么要写呢? 为了引诱别人,是吗? 为了引诱那些不 认识的人,就好像认识你的人还不够多吗? 为了把你想象中的宇宙的情感的精华用几页纸就写出来? 那么,究竟是什么精华呢? 宇宙的情感 又是什么呢? 有什么好说的? 说实在的,那只母耗子的故事也算不上精彩。写出来,也只是废话。
玛蒂尔德坐了下去,情绪很不好,她觉得自己的思维已经混乱了。鱼的胸肌,这个可真不错。
但是,有的时候,只写鱼的胸肌似乎又太没意思了,因为和老克雷芒斯的故事比起来,人们更不会在意前者的。
玛蒂尔德又站了起来,用双手把一头黑发朝脑后拢了拢。“很好,”她想,“我已朝着形而上学稍稍进了一步。真是废话。”她还在嘀咕 着,“要不是今天晚上卡米耶要走,我才不会这么伤心呢。又要走了。她要是没有遇见那个警察,也不会强迫自己住在地球的另一端。把这些 写下来,有意义吗? ”
没有。
现在,或许又到了该去海沟里潜水的时候了。尤其是,根本没有必要去想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 玛蒂尔德立刻就问自己这个问题。
为了让自己舒服一点,为了让自己全身湿透。就是这样,为了让自己全身湿透。
40
亚当斯伯格开车开得很快,当格拉尔只知道他们是朝着蒙塔日方向驶去,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随着行驶里程的增加,警官先生的脸 色也越来越紧张,有一种超现实的色彩。亚当斯伯格的嘴巴就像一盏可以调节光线明暗的台灯,真是特别奇怪。最让当格拉尔不能理解的是, 亚当斯伯格穿着一件很旧的白衬衣,却歪歪斜斜地系着一条黑色的领带,是参加葬礼时系的领带:当格拉尔不禁把担忧说了出来。
“是的,”亚当斯伯格回答,‘‘是我系上的这条领带,我觉得这身打扮很漂亮,不是吗? ”
答案就这么简单,有时候亚当斯伯格还会把手放在当格拉尔的胳膊上。
离开巴黎两个多小时以后,亚当斯伯格在一条森林公路上减慢了车速。在这里’感受不到夏日的炎热。当格拉尔在一块牌子上看到“贝尔 特拉涅国家森林”几个字。亚当斯伯格说,“我们到了! ,于是就刹住了车。
他下了汽车,喘了口气,看着周围的景色,点了点头。他在汽车引擎盖上铺开一张地图,对卡斯托、德里耶和卡车上的六个人招了招手。
“我们要从这里走。”他指着地图说,“先是这条小路,再是这条,再是那条。
然后,我们沿着南部的小路走。我们要绕着这座小木屋,来来回回把整个地区搜个遍。”
说话的同时,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小圆圈。
“圆圈,总是离不开圆圈。”他咕哝着。
他把地图随便地团成一个团,递给了卡斯托。
“放狗! ”他又补充了一句。
六只牧羊犬从货运卡车里放了出来,发出很响的声音。不太喜欢猎狗的当格拉尔,稍稍离远了一点,两臂抱着肩膀,他的灰色大风衣的下 摆成了惟一的保护。
“对付老克雷芒斯,还需要这些吗? ”他问,“这些狗,用它们来做什么呢?
她甚至没有留下一件衣服,猎狗根本嗅不出来她的气息。”
“我知道该怎么办。”亚当斯伯格说着,从卡车里拿出一个小包,放在猎狗的鼻子底下。
“是腐烂的肉。”德里耶说着,皱起了眉头。
“是死亡的味道。”卡斯托说。
“没错儿。”亚当斯伯格说。
他点头示意了一下,他们朝着右边的第一条小路出发了,猎狗们狂叫着跑了出去,其中有一只狗一口吞下了那块肉。
“这只狗真傻。”卡斯托说。
“我也不喜欢,”当格拉尔说,“一点都不喜欢。”
“我表示怀疑。”亚当斯伯格说。
走在森林里,经常会发出一些声音。有树枝相互碰撞的声音,有野兽逃跑的声音,有鸟的叫声,有人踩在落叶上发出的脚步声,还有四处 乱跑的猎狗的狂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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