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儿后腿猛蹬地面,离地三尺,翅膀在空中一阵狂扑,缓缓地拔高了一点。她绷紧筋肉,骨节发出声声爆响,拼命对抗着地心的吸力。最初的挣扎显得格外漫长而艰难,偏偏毫无成效。再后来她鼓劲奋力一冲,再上一尺,进而终于升到森林上空。伊拉龙立即对她说,沿着大路飞,这样降落时会有足够的地方。
我会被人看到的。
顾不上这个了!她没有争论,转弯沿大路向卡沃荷飞去。加罗在下面剧烈摇晃,那几根脆弱的绳子是他唯一的保障。
蓝儿不堪负重,飞得很慢。很快,她的头抬不起来了,嘴里泛出泡沫。她想继续飞下去,但终于在离卡沃荷还有一里格的地方,翅膀一收,落在路上。
她落地时后腿扬起漫天飞雪。伊拉龙从她背上跌下,用一边身子重重着地,避开受伤的腿部。他挣扎着爬起来,解开蓝儿腿上的绳子,耳边响彻她粗重的喘息。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他说,我不知道会离开多久,所以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一段时间。
我等你,她说。
他咬咬牙,开始在路上拖着加罗往前走。最初的几步让他心头充满痛苦。“不行,我做不到!”他伸直脖子,仰天大叫一声,又走了几步。接着他低下头来,嘴里发出吃力的吭哧声,两眼紧盯双脚之间的地面,强迫自己一直走下去。这是一场战争,他要战胜自己不听使唤的身躯——他拒绝接受失败。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漫长得让人不堪忍受,所走过的每一码都艰难得仿如万水千山。在绝望中,他开始怀疑卡沃荷是否还存在,那两个黑衣人是否也已将它毁于一旦。过了不知多久,在体力耗尽的晕眩中,他听到有人在叫他,于是抬起头来。
布鲁姆向他奔来——双目圆睁,头发散乱,头部一侧凝着暗红的鲜血。他拼命挥舞手臂,然后扔下拐杖,一把抓住伊拉龙的肩膀,大声地说着什么。伊拉龙眨着眼睛,意识涣散,根本无法理解。陡然间,他只觉得地面向他扑来,嘴里泛起血的味道,接着便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梦境纷扰,在伊拉龙脑中自生自灭。他看到一群人,鲜衣怒马,驰向一条孤零零的河流。其中许多人手持长矛,满头发丝银光闪闪。一艘船静静等候着他们,它的样式美丽而奇特,在明亮的月色中光华灿烂。那群人慢慢登船,其中两位比其他人高,把臂而行。他们的脸隐藏在斗篷的阴影下,但能看出其中一位是个女人。他们登上甲板,望向岸边。只有一个男人没有上船,他独自站在卵石滩上,扭过头去,发出悲恸万分的哭号。哭声渐灭,船只沿河而下,不见轻风或船桨,却在两岸空阔旷野的夹峙中渐行渐远。这一幕景像渐渐黯淡,就在它消失前的一瞬间,伊拉龙看到天幕之上,有两条龙在盘旋翱翔。
伊拉龙先是听到耳边有嘎吱声:一下在前,一下又在后。这持续不断的声音让他睁开眼来,茅草房的顶棚映入眼帘。一条粗糙的毯子盖在身上,他赤身裸体地躺着,腿伤已被包扎好,手指关节也绑着洁净的布条。
他置身于一个单间的小茅棚里。桌上放着研钵和捣杵,旁边还有几只碗,一些植物。几排干了的香草挂在墙上,使空气中充满浓郁的田野芬芳。炉膛里火焰摇曳,一个矮胖的妇人坐在前面的柳条摇椅里——她就是村里的巫医葛楚德。她闭着眼,头懒懒地靠着椅背,一对织衣针和一团羊毛线放在膝盖上。
尽管伊拉龙实在不愿意,但还是强迫自己从床上坐起来。这使他头脑清楚了一些。他回忆起最后两天发生的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加罗,然后是蓝儿。但愿她躲在安全的地方。他试着与她联络,但没有成功。不管她在哪,一定是远远离开了卡沃荷。幸好布鲁姆把我带到了这儿。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流了那么多的血。
葛楚德惊醒了,睁开亮闪闪的眼睛。“哦,”她说,“你醒了,很好!”她的嗓音浑厚温暖。“你觉得怎么样?”
“已经很不错了。加罗在哪儿?”
葛楚德把椅子移近床边。“在霍司特家,这儿放不下你们两个。我告诉你,这搞得我脚不沾地,两头跑来跑去地照看你们。”
伊拉龙按捺住内心的焦虑,问道:“他怎样了?”
她迟疑了半晌,看着自己的手,半天没有回答。“不妙。他高烧不退,伤口一直不能愈合。”
“我要去看他。”他马上就要下床。
“吃完东西再去,”她坚决地说,把他推回床上,“我花那多么时间照看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好起来以后再伤害自己。你腿上的皮肤有一半已经完全被磨掉,昨天晚上才退的烧。别担心加罗,他很坚强,会好起来的。”葛楚德在火上挂起一个罐子,开始切防风草根准备煮汤。
“我在这儿多久了?”
“整整两天。”
两天!这意味着在他最后一次吃晚饭后,已经过去了四个早晨!只要想一想这个,就足以让伊拉龙觉得虚弱不堪。蓝儿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孤身一人,希望她平安无事。
“整条村子的人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派人去你的农庄,发现它已经完全被毁了。”伊拉龙点点头,这一层他已经预料到。“谷仓被烧掉了……加罗就是因为这个受的伤?”
“我……我不知道,”伊拉龙说,“事情发生时我不在。”
“噢,没关系。相信一切都会解决的。”葛楚德趁汤在火上煮着的时候,又开始织毛线,“你掌心里有个疤。”
他下意识地握紧手掌:“是的。”
“怎么弄的?”
几种可能的回答涌进脑子里,他选了最简单的一个:“从我记事起就有了,我从来没有问过加罗这是怎么来的。”
“嗯……”直到汤开始沸腾,他们一直沉默着。葛楚德把汤倒进碗里,连同调羹递给伊拉龙。他感激地接过来,小心地尝了尝,觉得十分可口。
喝完后,他问道:“现在可以去看加罗了吗?”
葛楚德叹了口气:“你还真固执,是不是?好吧,如果实在要去,我不会拦着。穿好衣服我们就走。”
她转过身,伊拉龙费力地穿上裤子,每碰一下伤口就抖一抖,然后又套上衣服。葛楚德扶着他站起来。他的腿还是没有力气,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让他痛苦难耐。
“走几步看看,”她命令道,然后干巴巴地做出结论,“至少你不用爬着去了。”
屋外寒风呼啸,将附近房子冒出的烟尘直吹到他们脸上。乌云遮断了斯拜恩山脉,笼罩在山谷上空。很快,漫天的雪花吞没村子,覆盖了山麓下的小丘。伊拉龙重重地靠在葛楚德身上,走进卡沃荷。
霍司特将两层楼的家安在一座小山岗上,群山的景致一览无余。他在这座房子上使尽了浑身解数。二楼的长窗前伸出一个带栏杆的阳台,遮在铺页岩瓦的屋顶里,每个排水口都雕成兽头,所有的窗棂和门框都雕着蟒蛇、雄鹿或者乌鸦,还有缠绕的葡萄藤。
霍司特的妻子伊莱恩(elain)打开门。她是个娇小苗条的女人,长着五官精致的面孔,像丝一样的金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圆髻,衣着端庄整洁,举止娴雅。“请进,”她温柔地说。他们跨过门槛,走进明亮的房间,里面有一道带扶手的旋转楼梯,四面墙涂成蜜黄色。伊莱恩对伊拉龙报以忧愁的一笑,然后对葛楚德说:“我正要找人去叫你,他情况不太好,你该马上去瞧瞧。”
“伊莱恩,伊拉龙需要你扶他上楼梯。”葛楚德说了一句,匆匆越过他们走了。
“没事,我自己来。”
“真的可以吗?”伊莱恩问道。他点点头,但她显得颇为怀疑。“嗯……完事后到厨房来找我,有新出炉的烤饼,你会喜欢的。”一等她转身离开,伊拉龙就往墙上靠去,顿时轻松了好多。接着他开始爬楼梯,每一举步都要经历一次痛苦。终于走到顶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排列着房间,最后一间的房门轻轻虚掩。他深深吸一口气,蹒跚地走过去。
壁炉边站着凯特琳娜,正在煮一些布条。她抬头向天,嘴里发出无声的哀叹,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葛楚德在她旁边切草药,准备做药膏,脚边的桶里装着正在融化的雪。
加罗躺在一张毯子铺得很厚的床上,汗珠布满他的额头,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昏乱地转动。他的脸孔干瘪如死人,除了一点点轻浅的呼吸,全身一动不动。伊拉龙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他轻抚舅舅的额头,那儿烧得像火一般烫手。他忧心忡忡地把毯子掀开一些,看到加罗身上的累累伤口已经上了布条。正在换绷带的地方伤口外露,丝毫不见愈合的迹像。伊拉龙抬起无助的双眼,对葛楚德说:“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她把一块布浸到那桶冰水里,然后拿出来敷在加罗的额上。“我用尽了一切办法:涂油,敷膏药,药酒,但没有一样管用。如果伤口能愈合,他就会好很多。不过,还是有希望的,他很勇敢,也很强壮。”
伊拉龙走到角落里,慢慢跌坐在地。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的思绪随后陷入一片空白,两眼无神,呆呆地盯着加罗的床。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凯特琳娜跪在自己身边。她伸出一只手臂搂着他,然而他毫无反应,她只好无可奈何地走开了。
稍后门被打开,霍司特走进来。他压低声音和葛楚德说了几句,然后走向伊拉龙。“来,你得离开这儿。”不等伊拉龙拒绝,霍司特就将他一把从地上拉起,领出了房间。
“我就想呆在这。”他抗议道。
“你需要休息,和新鲜空气。别担心,很快就让你回去。”霍司特安抚道。
伊拉龙不情愿地让铁匠扶自己走下楼梯,走进厨房。六七个滋味浓郁的菜香气扑鼻,艾伯瑞和波多尔也在,他们的妈妈一边做面包,一边在和他们说话。兄弟俩一见伊拉龙立即住口不言,不过入耳的只言片语已经足够让他明白,他们谈的正是加罗。
“过来,坐下。”霍司特搬开一张椅子。
这正合伊拉龙的心意,他坐了进去:“谢谢。”他的双手轻轻地发着抖,于是他将之夹在膝盖中间。一只盘子,堆满了食物,摆在他面前。
“不一定非得吃,”伊莱恩说,“想吃了随时吃。”说完继续做她的饭。伊拉龙拿起叉子,却几乎无法下咽。
“你感觉怎样?”霍司特问。
“非常不好。”
铁匠停了一下,然后说:“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但我们需要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记不清了。”
“伊拉龙,”霍司特说着身子往前倾了倾,“到你的农庄去的人中,也有我一个。你的家不止是塌了,它简直被撕成了碎片,周围还有巨兽的脚印,那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其他人也看到了。现在,如果附近真的有鬼魂或怪兽出没,我们一定要弄个明白。你是唯一能告诉我们真相的人。”
伊拉龙知道自己必须编出一套说辞。“我离开卡沃荷……”他算了算日子,“是在四天前,有……黑衣人在村里打听一块石头,正是我捡到的那一块。”他对霍司特做了个手势,“你对我说了他们的事,我就急急忙忙回了家,”所有目光凝聚在他脸上,他舔舔嘴唇,“当晚平……平安无事。第二天早上,我干完活就进了林子。过了不久就听到爆炸声,树梢上窜起一股黑烟。我立即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但凶手已经跑掉了。我在废墟里挖啊挖……找到了加罗。”
“于是你就把他放在木板上,一路拖了过来?”艾伯瑞问道。
“是的,”伊拉龙说,“不过,我临走时查看了通向大路的小径,上面有两种脚印,都是男人的。”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那片黑布,“加罗手里握着这个,我猜它正是黑衣人衣服上的。”
“没错。”霍司特说,他表情悲愤,而又思虑重重,“那你的腿是怎么回事?怎么受的伤?”
“不清楚,”伊拉龙摇摇头,“我猜是在把加罗从废墟里挖出来的时候弄的,不过当时我一点都没感觉到,直到血开始从腿上往下流。”
“太可怕了。”伊莱恩失声说。
“我们要捉拿那两个家伙,”艾伯瑞热血沸腾,“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只要有两匹快马,明天就能赶上,把他们抓回来!”
“快把这个蠢念头从你脑子里抹掉,”霍司特说,“他们能把你像个婴儿一样举起来,扔到树上去。难道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对付那所房子的吗?我们惹不起这些人。另外,他们现在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他看看伊拉龙,“他们确实拿走了石头,是不是?”
“它不在房子里了。”
“既然找到了,他们就没有什么理由再回到这里,”他犀利地瞧了伊拉龙一眼,“你还没有说那些奇怪的脚印呢。知道它们是从哪来的吗?”
伊拉龙摇摇头:“我没有看到这些脚印。”
波多尔突然插嘴道:“我不喜欢这些事,太像巫术了。那是些什么人?是鬼魂吗?他们要那块石头干什么?如果不是用了邪术,他们怎么可能把房子毁成那样?也许你是对的,父亲,他们要的只是那块石头,但我认为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
他的话带来一片沉默。
伊拉龙总觉得漏了些什么,但一直说不出是啥。这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一颗心直往下沉。他说出心中的怀疑:“若伦还不知道这事,对吗?”我怎么能把他给忘了呢?
霍司特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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