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又兴致勃勃地研究起门前的地板,显然发现了要找的东西。“你瞧,
华生,灰尘下面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一些脚印。把你的笔记本给我用一下,伙计,我
要看看能发现什么。”
在他料想可以看到脚印的地面周围,他仔细地搜寻。让我惊讶的是,我们很快
就找到了一些不太齐整的脚印,似乎是人穿着软拖鞋留下的。福尔摩斯微微一笑。
“呶,格雷肖特,华生,脚印看起来像是穿拖鞋的人趾甲很长,已经穿过了鞋尖。
毫无疑问,那是狮子服上带有尖爪的足套留下的。”
他现在精神十足,一会移向这里,一会移向那里,最后循着依稀可辨的脚印走
过去。我们跟在后面,只见他跪在地上,也不怕弄坏衣服,追踪那个穿着古怪动物
皮的人临死前留下的足迹。
他先将我们带到舞台侧面的灯光控制区,从那儿走到同一侧的后墙。接着,在
一块烧毁的布景附近,脚印不见了,他把坏布景搬起来扔到一边,脚印又找到了。
“你看,华生,这块平面布景被火烧倒之前,他到这儿来过。”他讲话的语气非常
兴奋,因为他已找到了他认为很有意义的东西。布景挪开后,地板上露出了一个方
形的空洞——近似方形,因为边缘烧毁了,不大规则。我们透过缝隙向下看去,看
到一个黑糊糊的空间。我们周围的地板似乎有点儿晃动,于是我们赶紧后撤,以免
更多的地板塌陷。
这座新建的剧院里地板下面怎么会出现这样一道裂缝,我们一时还弄不清楚。
福尔摩斯叫人拿张梯子铺在地板上,还要一名警察去给他拿只手提灯来。用灯从缝
隙往下照去,可以看到里面有一方形石板,大概位于八九英尺的下方。它看上去好
像是一种用泥土和旧砖砌成的隧道的底部。
一名舞台工作人员告诉我们,他参加了该剧院的建设。他向我们解释说,剧院
的地基建在一片看起来很牢固的方石上,这片方石又建在更早的某种地基上。
福尔摩斯说道:“显然没有预想的那么结实。纽伯格一定是用这块布景挡火,
但不幸他站的那块方石因为受热而掉了下去。好,先生们,我打算从洞里下去,看
能不能找到点什么。”
当然,作为一名老兵,我主动要求下去,可福尔摩斯就是不答应。他把绳子打
成环状套在身上,带着警用提灯,让我们把他放下去。他人很瘦,又比较柔软,两
名身材魁梧的警察抓住绳子的两头很快把他放了下去。
他一喊,说已经碰到了那块坠石,我们就立即聚到洞口向下张望。福尔摩斯站
得很稳,显然非常安全。他身体站直时,头顶距地面只有两英尺左右,因为他身高
有六英尺多。他讲话几乎不需要加大嗓门:“请去把督察找来,因为无论什么情况
都得让他知道。我的脚附近有个方洞,约两英尺高,大概也有这么宽,是用古代砖
头砌的洞壁,边缘参差不齐。这里面究竟有什么还说不上来,我也不想说,因为我
觉得应该让官方来接手。”
当麦克劳德来到现场时,他先是有点幸灾乐祸,以为是福尔摩斯调查时掉到地
板下面去了。不过,听了详细情况后,他变得严肃起来,而且还很合作。福尔摩斯
告诉他还有一个洞要去调查,督察马上就同意了。当福尔摩斯弯着腰,钻进犬牙交
错的洞口时,人和灯光都从我们眼前消失了。有几分钟我们既听不到他的声音,也
看不到他的人影。接着福尔摩斯又出现了,手里没有灯,从洞中透出的幽灵般的光
线可以看出,他把灯放到里面去了。
他要求督察、格雷肖特还有我多带一些照明工具跟他下去。我们一个一个地依
次下去,到达那块方石后再躬着身子依次钻进那个神秘的洞里;麦克劳德在先,格
雷肖特随后,最后一个是我。我们只能这样做,因为洞口太窄了。轮到我下去时,
我感到很奇怪,福尔摩斯他们都没有提示我到下面会看到什么,但哎呀,我马上就
知道原因了。
我又猫着腰,顺着灯光来到了第二个洞穴。进去之后,我才发现里面很高,我
完全可以直起身子。看到眼前的景象,我的心怦怦直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恶心。
如果你还记得我是医生,而且同歇洛克·福尔摩斯搭档期间看到过许多恐怖场面,
还不包括在阿富汗为已故女王效忠那段日子,你就会理解我这句话的充分含义了。
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喂,亲爱的读者,尽管我讲述时要进行淡化处理,但我还是真希望你们能挺住。
开头,我来到了一个厅堂,它比我预计的要大得多。形状像庭院,也许有五十英尺
长、二十英尺宽,边上排立着仿佛是商家的店面。正面的墙上是模模糊糊的很久以
前的宣传广告,有药品剂师的、饮食店老板的等等。还有带花格玻璃的大玻璃窗,
而上面满是灰尘,已经看不到里面了。中间的场地上躺着十几具男女尸体。说是尸
体,但看上去更像骷髅,不过在骨头上包了一层羊皮纸般的皮肤,上面还有点儿腐
烂的衣服碎片而已。其中也有小孩,尸体上都留有三百年前流行的衣饰的残片。福
尔摩斯独自站在那儿,像在控制自己的感情,而格雷肖特和督察则用手帕捂着脸。
我慢慢地注视着这一切,既感到恐怖又不敢相信。然而,又吓了我一跳的是一
堆烧焦的像麻布袋一样的东西,差一点把我绊了一跤。
福尔摩斯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华生,这是纽伯格,从他手上的钻石戒指
才能认出来。”
我点点头,问道:“其他人……他们是王政复辟时期的喜剧演员吗?也是以前
发生悲剧时掉下来的吗?”
福尔摩斯神情庄重地说:“他们不是演员,华生。这些人是大瘟疫流行时被官
方用砖头堵在这个小广场里的,目的是为了避免爱丁堡更多的人受瘟疫传染。”
这是一条瘟疫街。我以前听说过,甚至好像还看到过报道,说在爱丁堡有好几
条这样的街道。可我没料到在帝国剧院下面会发现一条。我们仔仔细细地检查了那
些曾是店铺的小四室,又发现了更多的尸体,有妇女,有小孩,甚至还有一个婴儿。
当然,对于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发现,福尔摩斯同我们所有的人一样,也一定感到
恐怖。但是,这似乎并不影响他冷静地检查这一切。
他向麦克劳德解释道:“这些可怜人可能是活了好几个星期后才死于饥渴的。
你可看到凹室里各种食品的残渣,还有一只盛水的大木桶。另一只小桶是酒桶,他
们一定是被逼疯了,才把桶塞旋开的。”
我请他把这句话的意思讲清楚,他问我:“如果你喝了一晚上的酒,醒来时要
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我回想起在军队服役的日子,说道:“喝水。”这句话等于我自己回答了自己
的问题。于是,我又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你把这一切公开出去,那会发生什么情
况?”
福尔摩斯说:“这个问题你最好去问督察,这事归他管。”
麦克劳德说道:“这些尸体必须按基督教的习俗安葬。但至于纽伯格,他到目
前为止还没得到确认,尽管根据他手指上的戒指判断,我相信这真是他。”
福尔摩斯和我交换了一下眼色,但我们都没有理会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
我急忙转向另一个话题。“你为什么认为他从那儿掉下来之后,会走到这可怕
的地方来?”
福尔摩斯回答说:“因为他上面全是火焰。他受了重伤,快要死了,出于本能,
他一定会追寻亮光。如果你把这个警用灯罩起来,你就懂我的意思了。”把灯一罩
起来,我们的确看到一丝微光透过墙上的小缝照了进来。他继续说道:“当我爬进
这个洞口时,我先看到了它。这很可能就是为囚禁这些可怜的人而砌的墙,因为你
看砖墙尽管很旧,但并没有其它墙壁那么古老。”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衣服脏兮兮的,苏格兰皇家旅馆的门卫没有认出他来。他
彬彬有礼地同我和格雷肖特打了一声招呼,却伸出胳膊拦住了福尔摩斯,不让他进
大厅。他说:“你们继续走,先生们,让我来对付这个醉鬼。他们在这儿到处惹麻
烦,不过我已习惯了。”
福尔摩斯挺直了身体,说道:“我看喝醉酒的倒是你自己!”他举起拳头,假
装摆开一种格斗的架势,接着说:“人便士恩全麦芽酒度数很高,仅次于烈酒。”
门卫终于认出他来了,打招呼说:“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你化了装,我没
认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喝的是八便士思金酒?”
福尔摩斯哈哈大笑。“这种酒的气味跟其它酒不同,亲爱的福赛思。”(福尔
摩斯居然还知道门卫姓什么。)
福尔摩斯来同我们一道吃晚饭时,已经洗刷一新。亚麻衬衣上没有一个污点,
茄克衫和裤子上的十七世纪的灰尘也不见了。丰盛的晚餐有禽肉和草莓馅饼,他吃
得津津有味,而我和格雷肖特坐在那儿,把食物翻来翻去,只是稍稍吃了一点不太
油腻的东西。我知道,在格雷肖特看来,摆在他面前的不是烤鸭,而是那些久远的
包着皮的骨头;这一点我很清楚,因为我自己眼睛里也是这些东西。我只吃了一点
馅饼上的草莓,但大多数东西我一想到我们下面要讨论的话题,连碰都不敢碰。我
喝着浓浓的清咖啡,硬着头皮来面对接下来要谈的事。
福尔摩斯打破了沉寂,不过没有提那些可怕的细节。他说:“先生们,关于最
近发生的事情,细枝末节我就不讲了。我只是想说,人们可以从书上看到历史上的
暴行,但决没有心理准备去看一个真实的场景。我们很幸运,不用费心去管这件当
时无法回避的事情。可我绝对忘不了那条瘟疫街的情景。恐惧和无知常常会诱发人
类的残忍,不是吗?”
我们最后还是谈起了当时看到的恐怖情景,但是格雷肖特似乎急于要转换话题。
他确实显得紧张不安,我以为是看了那情景的缘故。然而,他向我们坦白说,虽然
对他十分重要的纽伯格的戒指已经找回来,可他还有一个问题,也许这个问题更棘
手。
他说:“先生们,我还要请你们帮个忙,是关于纽伯格的遗嘱一事。遗嘱的内
容以及谁是受益人我当然十分清楚,但这些细节出于职业道德我不能透露,不过,
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处境很不妙,弄不好会因为玩忽职守而被告上法庭。要知道,
惨剧发生时我其实正在同纽伯格商讨有关条款的修改事宜,这件事没来得及做完。
嗅,应该付给受益人的那笔钱是有的——这一点我敢肯定。”
他渐渐不做声了。福尔摩斯说道:“为了你,我很乐意听下去,亲爱的格雷肖
特。得了,伙计,把实情全说出来吧。反正都是自己人,对吧?”
格雷肖特说:“好吧,你们知道纽伯格经常往来于世界各地,于是他产生了一
个念头,先不谈它对不对。他觉得,如果把钱分别存放到属于不同国家的互不往来
的银行的保险箱里,钱就会比较安全。他打算在我们下一次会面时,在绝对保密的
前提下,把存款的地点和银行的名称告诉我。当然,因为发生了这场大火,这事就
无法做了。虽然我已经彻底搜查了一遍,但钥匙就是找不到,连钥匙可能放在哪儿
的记录也找不到。”
我承认格雷肖特讲的话让我吃惊,但福尔摩斯却显得很平静。他说:“亲爱的
格雷肖特,你真让我感到很惊讶。你是说,作为纽伯格的律师,你竟然不知道你客
户的钱存在哪几家银行?天哪!”这四轮到他讲不出话来了。
格雷肖特满脸通红,说道:“如果他再多活一天,他答应给我的详细材料我就
能全部拿到了。当然,我知道肯定有钥匙,但就是不知道放在哪儿。也可能被大火
烧掉了。”
我试图安慰他,于是说:“如果钥匙在火灾现场的话,只要把剧院所有的破瓦
残砾筛一遍,也许就能找到。”
福尔摩斯点点头,却说道:“我认为还是要找一个更合逻辑的隐藏点。我们这
位已故的朋友是一身双职——既是魔术师又是金融家,他做事总是遮遮掩掩的,对
吧?你们为什么不出去散散步,先生们,让我好好想想这个问题?我也要跟大拉斐
特一样,多一个心眼,我必须按照他的方式来想问题。”
我和格雷肖特采纳了福尔摩斯的建议,干脆到外面溜达了约一个小时。一开始,
我们尽量不去想眼前的这个问题,像普通游客那样游览苏格兰的这座大城市及王室
所在地。但不一会儿,我们不得不承认满脑子还是纽伯格的那成千上万的,甚至几
百万的钞票。当然,究竟有多少现在还不清楚。我们慢慢地却坚定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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